我那懦弱的父亲

老顽童

　　我那懦弱的父亲

                                                                                                随笔
　　父亲最早也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印象，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他经常带我去县剧院看秦腔戏。没钱买票，只好可怜巴巴地硬等。等到戏演了大半的时候，检票的人就会放我们这些同类进去。剧场两侧的站票区，便是我们的位置，至于能不能看到，那就要看各人的力气和运气了。

　　父亲身材短小，却要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看。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就把我放在站票区的护栏上看。说实话，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一种享受，更像是一种折磨。看着台子上花花绿绿的古装男女，听着各种不同的唱腔，时间便过得异常缓慢。我常常要哭闹好几回，他才会恋恋不舍地带我回家。

　　从那时起，我便不喜欢看戏。一句话就能说清的故事，硬生生能装模做样地演上两三个小时，剧团的时间真宽裕！

　　但看秦腔戏，几乎是父亲唯一的爱好。他的这个爱好，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与尊重。只是这同情和尊重后面的东西是可怜！这可怜又太过于沉重。

　　父亲是家中长子，高小毕业后，便参加了县上一家集体企业的招工。他心灵手巧，能写会画，如果继续工作下去，一定会是一个文艺青年。但随着弟弟妹妹们的成长发育，吃饭压力陡增，爷爷奶奶两个人的工分便不够养活这些吃饭的嘴。父亲心软，流了泪，辞了职，回家务农，以图减轻爷爷奶奶的压力。从此各种农具伴随着他的一生。

　　善良的父亲不幸碰到了一个脾气暴躁、却又善于经营的爷爷。这就使他不管在家里家外，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儿。那种辛苦程度非常人可以想像，以至于后来爷爷在咽气前，多次表达自己的愧疚，说他最亏欠的是他的大儿子，把他当牛当马地使，却没有安排好他以后的生活。他要求已经跳出农门的叔叔姑姑们照顾好他们的大哥，而叔叔姑姑们很轻易就把这义务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我认为，善良让父亲成了劳动工具，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驱使他。暴躁的爷爷又使父亲的性格变得懦弱。这样一个善良又懦弱的人，偏巧又碰到了一群不客气的人，于是他的悲剧人生，便已注定。

　　既然说父亲的前半生是不幸的，就必然要提到他的婚姻。我的叔叔们找的媳妇不是大学生，就是门当户对的名门女子，为什么一个离城六十里、又不识字的山里姑娘却成了我的母亲？是因为我的父亲天生有点小缺陷，耳轮和皮肤粘连在一起，影响了他的听力，俗称“耳背”。别人说话声音小一些，他便听不到。在那得个感冒都会要人命的年代，这样的缺陷是不能容忍的，即便我们家境不错，还是没有城里姑娘愿意嫁给他。所以，我的母亲就进了我家的门。

　　婚姻问题解决了，真正的苦难也来临了。一个耳朵有点背，又善良懦弱的父亲，和一个不识字，也不明大道理的母亲，除了当牛做马一样地劳动外，实在没有值得别人尊重和害怕的地方。爷爷和父亲的兄弟姐妹们对他们俩口子的包容和体谅，实际上无限放大了这个缺陷。而当失去保护的父母亲以这个巨大的缺陷独立面对外面的社会时，立刻便体会到了什么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对父亲的尊敬。

　　当然也有一个意外，没想到懦弱善良的父亲，竟然也有英雄主义情怀。

　　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队办了一个鞭炮厂，父亲因为心灵手巧，也被指派参与鞭炮的制作。在一次偶然的爆炸事故中，已经跑出火场的他，发现还有人没出来，就又返回房子里救人，终于救出一个女工，他的脚却被炸伤了，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医院。

　　这本应是一个大书特书的英雄故事，当时的队干部们却不愿提及。因为英雄和劳模是干部和先进份子的专利，这个懦弱善良的人不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第二年，爷爷过世了。父亲的那些已经跳出农门的兄弟姐妹们从外地赶回来，风风光光地办了丧事，又痛哭流涕地走了。家里喂养的一头大肥猪，和结余的粮食全部用来办了丧事。丧事办完，我们家立刻陷入了穷困之中。

　　父亲和母亲是壮劳力。他们在生产队，每个人都能挣十分工，但却都没学会持家过日子。经营生活，是爷爷的强项，后来我想，假如爷爷能活得更久一些，他那惊人的持家能力会很快让我们成为万元户。可惜他那种能力并没有传授给我的父亲。父母亲是只会劳动的机器。

　　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是不需要用脑子的，只需要像牛一样的劳动就行。而包产到户后，不但需要牛一样的劳动，还需要计划和经营。而这恰好是父亲的软肋。爷爷曾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所以，不会计划和经营的我们就一直穷了下来。

　　父亲从当年返乡务农开始，他的人生便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模式中，那就是种地，除了种地，他什么也不会。

　　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八了，身体硬朗，胃口好。还在坚持种一点地。我曾以破坏他的生产工具相威胁，要迫使他放弃这个让他劳累一生的工作，但看到他像孩子似的眼神时，心软了。罢了，就当是让他去玩吧。他种的那点地，收入还不够投入的成本。但只要他愿意，这种失败的投资还是有意义的。

　　善良懦弱的父母，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这也成了这个家的奇迹。没人相信卑微的父母亲能生出这样四个令人刮目的孩子。某种程度上，健康的我和弟弟及漂亮的姐姐妹妹，反而成了父母亲的某种罪过。凭空生出了对他们某种莫名的嫉妒。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骂老天不公平。但这没办法。

　　世事真是奇怪，曾经卑微的父亲，现在竟然成了他们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当年比他强悍太多的那些人，不是早早入土，就是疾病缠身，要么就是儿女不孝。难有像他这么自在的人。父亲每天出去在街口乱逛，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悟出一些人生的哲理。

　　去年夏天，我开车带父亲去乡下逛庙会。如今的庙会还是要唱戏的，图的就是那个热闹劲，虽然下面稀稀拉拉没几个人看。这就使我可以把车停在戏场正中央，非常豪气地坐在车里看戏。没想到父亲只看了一会，便不屑地撇了撇嘴说，不好看，回家！

　　至今想起，那表情真是可爱！

陇上人

文笔洗练，层次分明，记述了一位普通农民勤劳善良的点滴亊迹，细节典型祥实，在我记忆中，你父亲沉默寡言，只知种粮务菜，与世无争。
但好人终有好报，现年近八十，和我同龄，但身体健康，儿女成才孝道，这就是最大的幸福。祝你父亲古稀快乐，长命百岁。

简单生活

老师这篇父亲层次分明，语言精练，感情饱满，真实感人。不免使我坚信天不绝人，当它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必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善良的人老天会保佑。为你那善良的父亲有个健康而幸福的晚年而高兴！祝伯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顽童

陇上人 发表于 2019-1-16 13:08
文笔洗练，层次分明，记述了一位普通农民勤劳善良的点滴亊迹，细节典型祥实，在我记忆中，你父亲沉默寡言， ...

谢谢赵老师，同祝赵老师身体健康，佳作频出。

老顽童

简单生活 发表于 2019-1-16 14:35
老师这篇父亲层次分明，语言精练，感情饱满，真实感人。不免使我坚信天不绝人，当它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必然 ...

谢谢老师高评，这种文章不好写，下笔时情绪激动，便不能冷静。所以这不是一篇成形的文章 、

北山人

天成说：这种文 章不好写，因下笔时情绪激动。“我说，非也！难得写文章时有一种 情绪一直持继。作 者的这种 激动，一直持断，是读者保持问读时的情继的关键。都 知道，写作 时如果过份冷静，是写不出好文 的。天成这篇，好就好在，他在一种冷静中保持了一种激动的情绪，才传染给我们一种 激动。全文 没有大的情节来说父亲，但却在生活的细节中——那些常 见的生活情态中把父亲的形象立了起来，这正是作 品的成功之处啊！

老顽童

北山人 发表于 2019-1-18 08:36
天成说：这种文 章不好写，因下笔时情绪激动。“我说，非也！难得写文章时有一种 情绪一直持继。作 者的这 ...

老师厉害，我的构思过程全部暴露在老师眼前，老师的高评让我兴奋的糊涂了，待我冷静下来，再好好回复老师。向老师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