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迷途-逝落年华之一
本帖最后由 sdan 于 2011-5-27 18:47 编辑此文转自宝鸡《炎帝论坛》，作者“西部老土”，为一下乡陇县的知青回忆文章，故转帖这里供大家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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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迷途-逝落年华之一
远远望去，初冬的景色还是那么迷人，下午的太阳照耀着迭嶂雄伟的关山，只有一朵云彩飘浮在山顶，阵阵山风吹来，拂去了阳光的温暖，给大地带来丝丝寒意。
沿着山坡的小路走过来几个人，他们穿着老棉裤棉袄，身上背着捆的整整齐齐的棉被，棉被后面扣着一个搪瓷洗脸盆，腰中扎条麻绳，插着一柄斧头。他们时而欢声笑语，时而高谈阔论，兴高采烈地向关山深处走去……。
他们是去大山里修公路的知识青年。
……这天吃过午饭，小雨与丰云被喊到队部，大队长狗獾坐在一张发黑的坑坑洼洼的桌子后面，用手擦去桌面上的浮土，慢悠悠的说：“你们学生娃不会过日子，经常不是没有了柴禾就是没有了粮食，饭也不会做，正好公社派下工来了，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派你们去吧”。丰云长得浓眉大眼，中等个头，今年20岁，在知青当中社会经验多，沉吟了一下问道：“队长，你的好意我们知道（其实是入冬后当地农民不愿意出远门），准备让我们去那里干活，有多远的路程，每天有补助吗”？小雨年龄较小，眉目清秀，高挑的个头，看着丰云和队长说话没有吭声。狗獾站起来拍拍丰云的肩膀说：“我们县和甘肃的邻县一起修公路，这条路修通后将是两省穿越关山的通道，公社在工地上已有指挥部，你们去报到就行了，每天补助两毛五分钱，每月定量80斤粮食，你们吃饭不愁了”。小雨喃喃的说：“队长，我们不认识路啊，什么时候动身，要走多长时间”？“你们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就动身，正好有一个村里的娃去过，给你们带路，没有多远，晚上就走到了”，狗獾边说着边示意丰云和小雨离开。
大队的饲养室旁边便是知青的住处，原先知青都是在饲养室里睡觉的，根据县上的精神，今年赶在入冬前给知青盖起了新房，四周的墙是“糊砌”（一种用土制成的砖，又称土坯）垒成的，顶用大木头做梁，用细木头做椽，铺上麦草盖上瓦，土墙瓦房就落成了。小雨与丰云住一个屋，回来匆匆的收拾行装。新砌的土炕已经塌陷，用麦草垫在炕上，上面是一张草席。这次可能出去的时间比较长，小雨在炕上用力将被子叠成方形，被子已经一年多没有拆洗了，又脏又硬。丰云在床底下抽出两柄板斧，一柄插在腰间，一柄递给小雨。“这个带上，走山路防身”，丰云边打背包边说着。一会工夫门口有人说话：“我是遇贤，队长让我给你们来带路的”。遇贤是村里的小孩子，只有十五、六岁，比小雨还小一、两岁。小雨、丰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身上背起重重的行李。
关山脚下的初冬已是寒意绵绵，早晚的温度只有零下十几度。小雨与丰云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裤，里面穿了薄薄的汗衫，预防走热了好开怀乘凉！背上数十斤重的行李跟随着遇贤出发了。
他们走在弯曲的山路，太阳斜挂在山梁上，两旁的灌木丛枝枝丫丫地掩盖着山坡和沟壑，有些路段需要用手拨开树枝才能前行，脚下的沟壑里流淌着一条小河，河水哗啦啦的发出声响。“一道道那个山来呦，一道道水，咱们知识青年来关山……”小雨放开喉咙大声唱起了歌，声音传出去山谷回荡。
翻过一座山，顺着羊肠小道下到了谷底。抬眼望去，对面的山峰高高地耸立，山谷呈枣核状，中间是片开阔地，两头慢慢地缩小，那条不知名的河流紧沿着山脚绵延，“快来看，这是什么？”，丰云惊声道。遇贤跑到跟前看了看路边的东西说：“这是一只军靴，我跟大（陕西话：父亲）来过这里，大从小就在这里经常检到靴子、弹壳， 还有生锈了的刺刀”。小雨是知青中的文人，什么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遇贤，你没有听过你大讲这里发生过什么吗？”，小雨边思考边问。
遇贤用不太连贯的语言讲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那是解放前夕的一天，国民党骑兵的一支队伍从甘肃溃退到了关山，据说是马氏兄弟的部下，解放军在外围与其交战数次都没能阻挡他们，这支队伍骁勇善战，从甘肃一路冲破包围进入了关山。就在我们站立的山谷中，他们遭到了解放军一个团的伏击…… “也是深秋初冬的季节，解放大西北的战役还在进行着，甘肃的首府兰州和平解放了，国民党马氏兄弟的队伍在甘肃、宁夏一带流窜，这支进入关山的骑兵就是其中一股。带队的大胡子营长非常彪悍，骑兵们虽然疲惫，战斗力仍然十足，已经是第五个日夜了，一路上风餐露宿，还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在平凉时遭遇解放军军一场恶战，200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到100人。进入关山后总算是松了口气。有着天然屏障和精良的装备，解放军想赶上恐怕要费点劲。“弟兄们，我们在这里歇歇脚，把马牵到河边饮水，”大胡子大声呼喝。山谷中近百匹马的嘶叫声，骑兵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引起山谷阵阵回响。就在此时，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山谷两面的峭壁上“突突突”地扫射机关枪，谷中的人马乱成一团。 原来，这股骑兵突出平凉防线后，解放军即命令陕西某团强行军到关山，在这个山谷处布下了包围圈。大胡子双手擎着驳壳枪，背上插着大砍刀，高声地命令：“不要乱！卧倒！还击！”。骑兵们卧在石头后面用机关枪和马枪向山头射击，战斗打响了！子弹在山谷间乱飞，杀声在山谷间回荡。大胡子后来负伤了，骑兵们被据高临下的射击打得抬不起头来，又一批人和马倒下。山崖上的解放军团长用自制的喇叭筒喊着：“我是团长，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吧！缴枪不杀！”。大胡子与几个当官模样的骑兵在一快大石头后面紧张地商议，大约十分钟后，石头后面竖起了白旗，山头的枪声停止了。解放军由副团长带领一个连下去缴械，当解放军下到谷底时，突然，国民党骑兵们从地上站起来，机枪、冲锋枪、马枪一起开火，解放军寡不敌众，副团长牺牲，战士们倒下！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回旋的余地，山头上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像洪水一样泻向谷中，军人们全部阵亡！河水变成了红色淌向远方。……。
小雨听得入了迷，丰云听得发了呆。这就是谷底藏靴的原因啊！
太阳已经下山，大家沿着军人走过的道路向前走去，小雨还沉寝在思考之中，幻想着昔日战场的情景，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天麻麻黑了，丰云走在最前面，遇贤断后，小雨走在中间。丰云问道：“还有多远哪？不是说天黑就能到吗”。遇贤不吭声，小雨解嘲的说：“队长说能到那是当地人走得快，我们走得慢，不着急，只要今天到就行了”。大家又开始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天已经黑了，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远远看见好像有一面墙在闪闪发光，抬头看看，月儿透过云彩把亮光撒向大地，两旁的山崖黑乎乎的高耸入云，河水在哗哗的流着，“那面发光的墙是什么东西啊！”小雨问丰云，“应该是月亮的反光”，丰云回答说。“不会是鬼筑墙吧，不让我们通过！”遇贤耸耸肩膀气喘嘘嘘的说。离那堵墙越来越近了，好像是玻璃，又好像是玉石。“是瀑布！冻成冰了”丰云喊了起来。眼前呈现出一排从天而降的冰瀑布，晶莹剔透，煞是壮观。这样的人间奇景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丰云兴奋得长吟：“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其实，哪里有黄河之水，是山泉和河流汇聚而成的瀑布在山中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冻成了冰而已。
在冰瀑布前，大家稍事歇息，拿出带的干粮（玉米面烙饼），去路旁的河道里用印有“伟大领袖”肖像的大搪瓷缸子舀来清水，大口吃饼、大碗喝水，大声朗诵！仿佛是李太白云游到此，大有斗酒诗百篇的文豪之风！
吃过干粮，沿着山路慢慢的盘旋而上，小雨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了，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被包感到有千斤重。“遇贤啊，到底还有多远那，我都走不动了”小雨问道。“可能翻过山就到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遇贤唯嚅的回答。丰云脸色发青，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
夜半时分，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放眼看去，仍然还是在山峦叠嶂之中，一道道的山岭黑鸦鸦的望不到边。月亮已藏在了云彩后面，四外一片漆黑，远处隐约的传来一声声的狼嚎。丰云坚定地说：“我们迷路了，不能再往前走，得找个地方休息，天亮了再说”。还是遇贤眼尖，指着前面一座黑影说：“那可能是个庙，咱们先去那里躲躲吧”。大家手拉着手，互相鼓励着往前走去。
来到跟前一看，果然是座庙。庙门被障碍物挡着，年久失修非常的破旧。庙前有一片开阔地，可能是当年香众聚集拜神的地方。开阔地的边沿就是山崖，还有厚厚的一层积雪，是前两天的降雪没有融化。丰云放下背包走上前去，小雨和遇贤紧跟其后。搬开庙门口的树枝，推动半掩着的木门，只听见门背后轰隆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倒下去了。门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丰云抬起的腿又退了回来，小雨和遇贤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抄家伙”，丰云大声说着，从腰间拔出了板斧，小雨也从腰中抽出了板斧，遇贤抄起了打狗棍。还是丰云打头，一手拿着利斧，一手拿着手电，大家跟着他鱼贯而入。
进入庙内，用手电四处照着，门后头倒下的是一张破烂的香案，不知什么年代，什么人用它顶住了庙门。正对庙门的是一个神笼，里面供着的是一尊女神。小雨上前用手佛去神笼迎面的浮土，电筒光下赫然刻着“观世音娘娘”的字样。小雨把双手合在胸前，虔诚地鞠了一躬。这座庙是“娘娘庙”，关山附近的村民常常说起它，但在哪里则谁也说不准，只知道关山深处有座娘娘庙，大慈大悲保佑进山的猎户和打柴的村民平安。
丰云和遇贤从房外弄来了树枝，用火柴点着，一层层架起来燃烧，整个庙里照的亮堂堂的。屋里大概有二十几平方米的面积，庙门已经腐朽，观世音菩萨金身也脱落了许多处，屋顶的破洞隐约能看到天空，有几根木椽掉下来斜挂在房梁上。遇贤出去用小雨的洗脸盆装了满满一盆雪，放到熊熊的火焰上，朝着丰云和小雨说道：砸向（陕西话：怎么样）？俄（陕西话：我）灵性（陕西话：聪明）不？丰云赞许的朝他点了点头。不一会脸盆里的水煮开了，大家用搪瓷缸子舀起来，放到嘴边吹着喝着，浑身的寒气慢慢地散去。“谁还有吃的”？丰云问道。听到“吃”字，大家才想起来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听队长说天黑就到了，大家只带了一顿饭的干粮，没想到迷了路，早知道多带点就好了”，小雨讪讪的回答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该怎么办，这时，一声长长的狼嚎声传进来，大家都是一个机灵！在丰云的指挥下搬动香案，重新堵住了大门，把柴火烧得旺旺的，手中紧握着板斧和电筒。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小雨醒来了，睁开眼睛看去，两旁的丰云和遇贤东卧西倒的睡着，中央的柴火已经奄奄一息。透过庙门的缝子向外望去，两盏绿油油的眼睛放着光，是狼！小雨意识到危险在降临，深山里的狼出没不是一只两只，要来就会是一群。小雨慢慢地推醒了旁边的伙伴，示意他们往前看去，大家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动，怎么办？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丰云。丰云在知青中是公认的“智多星”，可能和他过早介入社会有关，早在文革停课期间他就在工厂家属院里帮人换钢精锅（铝锅）底来挣钱。丰云沉思了一会，把身旁的手电筒拾起来，左手食指放到嘴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和挪动，只见他平端起电筒用眼睛瞄准门外的绿光，猛然一按电钮，一道白光刷地向门外射去。只听见一声怪叫，那只狼向远处跑去了，想必它以为更凶猛的野兽来了！大家赶紧重新拾掇柴火，让烈焰熊熊燃烧，以防狼再来。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丰云就嚷嚷着：赶快起来，收拾一下准备上路。大家用雪水洗了把脸，喝了口昨夜烧的开水，紧紧行李背在身上，互相搀扶着上路了。
肚子特别的饿，浑身特别的困，向前看去是绵延不绝的山峦，向下望去是深不可测的沟壑，大家已经意识到今天必须走出大山，否则就会在山里冻饿而亡！小雨回头向娘娘庙眺望，心中不断的祈祷娘娘保佑大家平安，心中虔诚的感谢昨晚娘娘庙给予的庇护。大家沿着积雪未化的山路向谷底走去。
深山的景色真的很迷人，太阳像一个大磨盘，红彤彤地从山边升起，照耀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远远望去金光和银光闪亮煞是好看。小雨喜好音乐，身处困境的他想给伙伴们一些安慰，忍住饥饿，大声唱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丰云、遇贤也随声附和起来，真有点当年红军翻越雪山草地的豪迈气魄！
时过中午，大家下到了谷底，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走山路体力消耗大，三人都是大汗淋漓，双手都在发颤，谁也没有力气再去翻越面前的这座大山了。山谷里大树的枝叶都已枯萎，没有果实可去充饥，路旁也没有河流，只能抓两把积雪填在嘴里解渴。大家意识到了生命的危机，……。
远处出现了几个白点在移动，遇贤首先看到了。大家紧张起来，要是传说中的关山熊，今天谁也难逃厄运。白色的物体慢慢地向他们走动，丰云小声说道：把斧头拿好，三个人站成三角形，每人面对一个方向，如果是熊，我们今天就和它们拼了！白影又向前移动了一些，看上去好像不是熊，是用两条腿走路的，是人！丰云、小雨、遇贤高兴的在瞬间跳了起来，振臂高声呼喊：“乌拉！乌拉！”，远处的白衣人似乎听见了，用手搭在额头向这边张望。“跟我来！”，丰云大喊着向那边跑去，白衣人也向这边走来，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是深山中的猎户，为了隐蔽都穿着白布做的棉斗篷，肩上跨着双筒猎枪，远处还有几只猎狗跟随着。
好心的猎户拿出了窝窝头和烧酒，大家狼吞虎咽的吃着冻的像铁饼一般的窝头，喝着像辣汤一样的烧酒，那个高兴的劲啊真是无法形容。
跟随好心的猎户向山外走去，小雨心中在想：“丰云大哥真是我们的主心骨，观音娘娘真是我们的守护神！没有他们，昨夜可能已经命丧关山谷了”。
傍晚的时候，在猎户的带引下，来到了修路大军的驻扎地。
两天一夜的离奇经历，他们常常跟伙伴们讲起。有的人听了惊奇的咂咂嘴，有的人听了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还有的人说：“吹牛！”。
一年后，即将通车的龙马公路两旁人山人海，都是各公社派来修路的民工，丰云和小雨也站在人群中。突然间人声鼎沸：“来了！来了！部长来了！”。小雨没有思想准备，今天来的是部长，能见到这么大的官，就是在家乡古城也是不容易啊。他和丰云挑头远望，只见公路上轰隆隆开过来一辆老式吉普，民众们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是当地农民第一次看见汽车！
后来才知道，来的是县委的宣传部长。
……，……。
2006年10月初稿，2007-11-28修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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