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5 14:40:25

上元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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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古籍载：“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

之辰。”本小说所述，便是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几年的头

上，发生在关中西部千陇山区的一段故事……

（一）

见过毛驴儿下山么？那真是个难得看到的景致。枣林梁上的农人们倒是常见，却又觉得惯了，没有什么稀奇。其实不然，倘若农人们突然像城里人一样有了城里人的文化意识，就会感到毛驴儿们也会跳那一拧一拧的当代街舞。

毛驴儿们跟人不一样，人是两条腿走路的，很自如。但它们多长了两条腿，且后腿又不会打弯，硬硬的一付“了”字的模样，因此下得陡坡时，便有了舞蹈的姿态。不管背上负重不负重，总之是两条可以弯曲的前腿也蹦得直直的蹬着地，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步步地往下滑。而后腿也只得跟上这不同寻常的节奏，坐地而行，于是，那肥肥的圆臀便左右交替地一拧一拧，变成了很现代化的动作。

这其实还都罢了，倘若这驴背上驮了人，尤其是驮了些身不过四尺前鸡胸后罗锅的柳拐子们，又会是一种什么景致呢？于是乎，就有了那一年正月十五那天清早的奇观。

那天清早，天晴得没有一丝云彩，净光净光的。太阳虽然很好，但还是挡不住六九头上的寒风，一抖一抖地打着颤，只能把暖烘烘的意思吝啬地一点一点地抖落在大地上。高存带领着他的八名手下，乘了九头可爱的，清一色的，黑纹白肚大眼睛的浅褐色毛驴儿，正迤逦在枣林梁的小道上。

不大工夫，这一支奇特的队伍便来到了五花坡前。

五花坡的确是个上好的去处。那坡不甚很高，却陡，大约有七十多度。但那坡很美，三月来了的时候，满坡的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赤橙黄绿青蓝紫，开得朴实而又鲜艳，让人心动。尤其是到了深秋时节，石竹花开了，野菊花开了，一片金灿之中，闪灼着些许焰团不大的红十字火苗儿，笑吟吟地迎着已稍有凛冽的寒

风，给人以忘情的感觉。

但高存一队人马却没有赶上这般好时候，春已到了，但却似乎还蜷缩在冬日的阴影里，还来不及施展她的美丽和妖娆，满目所见，还只是些枯树衰草，一片萧索。

于是，高存们便在这一片萧索之中走来了。

驴们一如既往，扭着屁股往下走。这就累了这九名矮子，他们都是一脚死死地蹬住驴脖下边绕在前身的绊胸，身体后仰，手中的缰绳被拉得直直的，似乎有些多余的威风，而且一个个都因为用力而脸上显得汗涔涔的，给人一种可笑可乐的愉快。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长得都很特殊，头朝上胸朝前背朝后的三突出着，又没有个个头，成为一种扁平的样式，怎么看一个个都像是淋了水的嫩南瓜。如果你没注意猛地一看，哈哈，一准会说山里来了外星人。

经过五六分钟的不寻常旅途，高存们都平平安安下了坡。驴儿们那时还都很乖，没有胡跑乱窜，老老实实地沿着小河沟走着。因为它们都知道，离开枣林梁不过一箭之地，仅仅是旅途的开始，而不是旅途的终结，它们和它们的骑士们远远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他们和它们的目的地，是远在六十多里开外的县城。

他们今天是要在高存的带领下，去完成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情。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5 14:44:45

（二）

大眼驴们似乎很了解这些，再加上清早吃了很好的饲料——麸皮黑豆，精神和体力都很好，驮的骑士们又没有多少身量，所以就走得很轻快，驴蹄子踏在尚来未解冻的土地上，踢踢踏踏，好像是在给哗哗啦啦的小河流水伴奏爵士鼓，叮叮咚咚的。
驴们的确实行走得很安详，暂时还不可能出现不耐烦的情况。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来说一说高存此前的一些故事。
高存本不姓高，高存姓杜。高存后来的名子也不叫高存，高存后来的官名叫杜忠荣。高存姓杜纯粹是他的大姓杜，高存后来的官名是他自己上了一回中学有了文化以后自己取的。高存是只他的小名儿。他这个小名是他的娘从肚子里把他挤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的大一高兴随口叫出来的。高存的大其所以有这么一个随口，是因为他一辈子做庄稼，很结实，但却没有长起个子来，有人说他还没有好汉的那玩艺儿高。所以高存呱呱坠地的时候他叫他高存，意思就很明白了，“愿望着”他的儿子往高处存一存。
高存的大一辈子都说“愿望着”，而且也的确愿望了一辈子。高存跟他的大一样，也说“愿望着”，而且也是一辈子常有愿望，而且还都很美好，都很宏伟。但遗憾的是他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并且还真真正正地辜负了他的大的愿望。高存到了不能再长的时候，他的个子竟然还没有长过他的大，甚至还不配跟好汉的那玩艺儿相比，最多是个童子的小鸡鸡。山里的坏水把他吃成了这个样子，前鸡胸后罗锅，走起路来咯咛咯咛摇摇晃晃像呆鸭挪步。高存十五岁那年，远在甘肃武都的大伯满怀“愿望”地来看他，高存便端了一碗水送去。不料拧着拐着把水送到大伯面前时，一碗水竟摇晃得只剩下个碗底子。高存的大伯顿时泪如雨飞，怔怔地望着他们老杜家这个四十亩地的一苗谷，恨恨地跺了跺脚道：“完了！杜家这下是彻底完了！”
高存虽然没有长起个子，模样丑陋而且怪异，但头脑却一点不笨。他的大也还有一些远谋，他知道高存这辈子要是跟他一样地吃力气饭，那就非饿死不可，因此，他供他上学。六十年代的时候，枣林梁只有一个复式班的初小，全火烧乡也只有一个完小，上学的孩子就不用说了，简直是凤毛麟角。但高存上了，而且他大概早就明白了他大的意思，学上得还不错，居然从初小到高小，每回考试还都是学校前三名。高小毕业后，他俨然已经成了村里的大知识分子，人也不免有点趾高气扬，但遗憾的是个子太低，所以总是趾高不起，气也无法扬，挣工分也只有六分。
高存的时来运转是在六二年，有两个原因使他又成为队里唯一的初中生。一个是成份高的娃娃虽然学习好，但却因政策问题而不能成为培养的对象。一个是因为队里的老会计柳万和因痨而衰，没有几年的光景了，队里急需培养一个接班人。高存人虽不景气，但两利一肩挑，因而由全队出资供他上了陇州的中学，成为了秀才一级的人物。
高存人小志大，经常在想他当了会计以后的种种好处，比如说，可以不参加或少参加体力劳动而工分却照样去挣；又比如说，一定会有人为了记工、分粮、分油以及别的事情来巴结他这个生产队的二把手；最关键的比如说，女花再也不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没准还会常常给他一个笑眯眯的飞眼儿呢！高存是个有良心的，每回他的大用大眼驴送他去学校的时候，他都要下来走几里路，把他的大扶到驴背上驮一会，以此表达自己的孝意。后来，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叫做“我的父亲”，高存开篇就是：“我的大高瞻远瞩，让我上了学。”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5 14:49:03

（三）

不消多少时辰，十里路便走出去了。前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乡政府的所在地，
而路边第一个去处，就是大眼驴们经常光顾的供销社。于是，大眼驴们忽然像是来了某种兴奋，竟一路小跑起来，颠得拐子们又绷直了身子，口中还不断吆喝着 “吁吁，咯我儿看下的！……”
大眼驴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声色俱厉，依就我行我素，欢快地一个跟一个地跑进了供销社的大院中，并不停地打着响鼻，等待着主人们卸下身上不算很重的负担。驴们其实有很丰富的劳动经验，它们经常为农人们驮一些核桃呀，水梨呀，还有可以入药的酸枣核呀等等山产来卖；又把一些化肥呀，犁耧呀等等东西驮回去。驴们也很懂得生存之道和劳逸结合，它们是多一步路都不愿走的。因此，按照驴们的思维来思维，供销社自然是第一选择。
但驴们这一次判断错了，高存们的目的绝对不是这里，而是县城，而是奔一件大事情去的。
九头毛驴儿在院中欢乐地大呼小叫，九个拐子在院中厉声地高喊低唤，一下子把供销社的张主任惊出来了。他面对着这样少见的景象有些目瞪口呆，半晌半晌才问了一声：“高存，好狗日的，这是去哪儿呀？”
高存忙中偷闲：“去县上。”
张主任点点说：“噢，今是正月十五，县上有社火哩。好狗日的！”
驴们似乎已经明白了，这里并不是目的地，变得安静了许多，这就给高存提供了一个从容答话的机会。于是，高存一脸的自豪，扔出一封信来，说：“不是去看社火，是县委赵书记叫我们去的。
张主任的脖子一下子有点往下缩，很恭敬地接过了那封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那封信是高存年前给县委赵书记写的，大意是要求在本县成立矮人协会。张主任并没有详细地看那信，他只是一眼看到了一行批示：可于年后来县相商，并着教民政部门考虑酌办。后边，就是赵书记那令人熟知的但又不大好认的凤舞龙飞了。
张主任慌忙把信递还给高存，并且是双手奉承，道：“高存，你好……”他本来很习惯地想说一声“好狗日的”，但竟然没有说出来。
大眼驴们又上路了，而且依然走得很平稳。这就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继续说一说高存的故事。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5 14:52:40

（四）

高存初中毕业后再没有继续深造，一是家里供不起，二是队上认为够用了。最关键的是他那个永远长不高的样子，使学校很没有面子，倒好像是把中学办成了小学。
高存回到队上，自然是牛皮了几年。那时老会计柳万和还没有死，高存便委屈着先当了记工员。当记工员也很风光，社员们都巴结着他，报工的时候都要给他笑脸，不给笑脸谁知道他给你写了多少？村里除了高存只有老会计识字，但老会计已经到了在窑里苟延残喘的阶段，一般的事是不出面的，由着高存在那里吆四喝三。虽然说有的人到年终吃了些亏，吵吵嚷嚷地揪住高存的领子要闹事，但一般到来年，又得给他陪笑脸。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识字能顶半片天。其实一年最沾光的就是女花，因为他给高存笑得很灿烂，又是同类的人，都是长不起来，但她的心眼儿是够的。高存那年十七岁，虽然说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心里边已经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他如果今后要娶媳妇的话，大概只能是跟自己同类的女花。
高存还有可以风光的时候，就是每次队里开会。那时开会一般是先要念一段文件或报纸的，这当然是高存的活儿了。因为老会计虽然有时也开会，但他呼噜气喘的，哪里念得了报纸？其实高存念报比老会计念的好，他用的北京话，尽管有些不地道，但在山里，能这么不地道地说北京话的人又有几个呢？况且每次读报，也是高存最惬意的时候，他知道那时女花会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住他，盯得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甜蜜。
高存还有一手，那就是会打针。从县上回来的那年，他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地花了一元多钱，投资购置了一只针管和一个针头，还有一个医用镊子。高存的大气坏了，他认为农民要这些东西纯粹是摆设，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但是高存的大万万没有想到，他骂儿子的第二天，又要对儿子另眼看待了。那天晚上，因为对儿子责骂太过，挣了，又受了点风寒，一下子发起烧来，咳嗽得一声连着一声。天明叫医生来看过了，说是支气管发炎了，要打青霉素链霉素一类的针，一天两次，连打三天。这就有问题了，因为医生根本不可能守在这里，每天来两次，没个钟点不说，而且来一次就是一次的出诊费。于是，高存派上了用场，尽管他打针消毒措施很简单，只是在开水里洗一下针管针头，但不知是山里人体格好还是什么，居然没有滚过针。高存的大很高兴，除了用笑脸给儿子道了歉以外，还逢人便夸：“这狗日的，甭怪不长个子，日他的全长了心眼了。”
后来高存就又在枣林梁当起了半个护士，打一针收五分钱，一个月一下来，总有个块把元左右的收入，这就基本解决了吃盐和点灯的问题。高存是很爱给人打针的，尤其是爱给女人打针。那时高存已经跑了几次马了，对人事已有所知，因此对女人的身体就有了特别的嗜好。只有打针是一个最冠冕堂皇的机会，再要脸的女人也要在他面前解裤子。高存便利用这个机会叫人家把裤子抹低甚至再抹得低一些，或者故意磨蹭着叫人家多露一会以饱眼福，或者用自己那个硬帮帮的小东西装着不小心蹭几下，然后偷偷跑到一边出火。
这样的好日子，高存过到了一九六八年。一九六八年的冬天，省城里下来了一批洋学生，叫知识青年，说是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青厉害，北京话比高存说得好，念报是轮不上他了。知青也会打针，而且不收费，打针也轮不上他了。就连高存最看好的会计，也在柳万和死后，落到了知青的手里。好在知青没有抢他的记工员，大概是知青嫌那个事儿太麻烦，天天晚上都有一回。位置虽然没有丢，可再也不能由他随心所欲，因为哪个知青都比他的文化高。高存心里很不受用，有几次想整整知青，却不料被人识破，人家的拳头还没伸到他面前，他就自己先赶紧倒地了。
高存在知青的阴影下一直窝囊地生活着，什么风头都让知青出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再也无法看到女人们的白臀，一股无名之火在下元处憋着，直憋得起了口疮。高存终于有一天憋不住了，便悄悄地潜入牛圈的暗处，等着女人们进来方便。后来，秋莲嫂进来了，也许也是憋得时间长了，她进来后不曾细看，便扯下裤子痛快。高存是记得这片白臀的，他在打针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把玩过它。虽然牛圈里很暗，看不甚清楚，但高存完全可以想象那片白臀的样子，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嫩豆腐。高存冲动了，那个小小玩艺儿在裤裆里不安地跳了起来，也像是时下的劲舞。秋莲嫂那天正好来月经，方便完后便直起身子换纸，为了借亮，她转了个身，这就把一个高存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销魂之处直送入他的眼帘。高存顿时血入颅窗，浑身激动得直抖。高存原是藏在牛槽后边的，他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一下子跳上了牛槽，手里扶着那个硬帮帮的小东西，颤颤地喊了一声：“嫂子，我……”
这件事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高存被有知识的青年们打了个半死。

(未完待续）

老顽童 · 发表于 2011-2-15 20:57:37

又见大作，收藏了，慢慢品，另祝楼主新年快乐

小吉普 · 发表于 2011-2-16 00:12:12

看到这了做个记号。和贾平凹陈忠实有一拼。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07:46:43

（五）

又走出去了五里多路，前边不远处就是兽医站。
大眼驴们是一些极其聪明的家伙，一般对兽医站是敬而远之的，不会在那里做停留，因为那里曾给它们留下过比较痛苦的记忆。驴们对打针这件事并不怎么恐惧，它们和人一样，知道那仅仅是一下子，比挨鞭子好受得多了。驴们真正感到恐惧的是吃药。因为吃药时，人们会把它们赶进一个用木椽度身定做的栅栏，前不得出，后不得退，然后用一付夹板把它们长长的上嘴唇拧麻花一样的绞起来，再高高地吊起。这样，它们的嘴就只能任那个铁制的角斗子出出进进，仰着脖子接受那些极难喝的中药汤汤了。那时，它们一动都不敢动，稍微一动，驴唇是钻心的疼。
因为这个缘故，高存们并不担心驴们乱来。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高存骑的那头驴竟然百倍兴奋，老远便颠颠地一路小跑地往兽医站跑，直颠得高存篮球一般地一上一下，而且差点翻身落驴。高存先前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狺狺地骂着：“咯我儿看下的，跑得这么快的是有哪个草驴等着你哩！”
高存倒是说对了，兽医站里那当儿正有个小草驴在那里看病，因为受不了吃药的苦，竟控制不住撒下一泡尿来。畜界和人界一样又不大一样，气味虽然都可以传达爱情的信息，但人是有思想有感情道德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的，异性的气味再诱人也只有循规蹈矩，而驴们却不讲究这个，只要是闻见异性的气味，就会疯狂地奋不顾身。于是，小草驴的那一泡尿，就带着一股子骚味儿和特殊的信息在空气中愉快地传播着，而且偏巧就被高存骑的那头大眼驴接收到了。高存骑的那头驴是个是个没有阉的叫驴，自然对这个气味感到无比欢欣鼓舞，四蹄生烟，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兽医站的院门。
只这一下，高存可受了大苦了。原来那兽医站的院门不是很高，大眼驴前后不顾地往里一冲，正好高存那时为了控制它往起一直身子，便被那门梁子撞落在地，躺在地上半天不得起身。
不远处，八个手下看见，一齐赶来相救。最早赶到的是根劳、根保两兄弟，一个抱腰，一个扶头，急忙把他弄了起来。紧接着，大球娃、碎球娃、生贵、生金也到了，看着他们的领袖遭受如此痛苦，心中委实不忍，一个问寒，一个嘘暖，一个顺心，一个揉腿，忙得不亦乐乎。就在这时，两位女骑手到了，她们一个叫作女花，一个叫作女女。女女倒也罢了，朴朴素素的，女花却花哨得多了，除了身上穿得金贵以外，连眉毛也绞了，细细地成了两弯下弦的月亮。女花就是高存久已心仪的那个，而且还有一些搬不上台面的本事，所以自然是有一些威信的。只见她沉着地问道：“咋了？”根劳急忙用手一指：“那驴日的驴……”
于是，大家的眼光便如网般地直向兽医站院中撒去。
于是，大家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高存骑的那头大眼驴，冲进了兽医站，弥漫在空气中的雌性荷尔蒙气味早已使它勃勃“雄起”，欢快地大叫着，往前一跃，搭在栅木上，朝美丽可爱的小草驴圆圆的后臀猛烈冲击而去。
那小草驴大概还是个处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跑，前边有栅子拦着，嘴唇又在上边吊着，跑不出去也跑不动；想退，退不成，就是能退成，岂不正中了大眼驴的下怀。没办法，就吓得大哭大叫起来。驴们哭，其实并没有眼泪，水水子都从后边流了，吓得又尿了一大泡。
大眼驴越发地受到了鼓舞，越发地不顾一切……
就在这时，一只鞭子突然抽过来了，只听“啪”的一声，大眼驴的脊梁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原来那小草驴的主家出来解救自己的爱驴了，不但鞭子“浒浒”有声，口中也在不急不紧地骂着：“咯我儿看下的，回去日你娘去去！……”
但大眼驴那时已经身不由己了，下了个“宁做风流鬼，也要花下死”决心，任那鞭子雨点般地落下，硬是毫不退缩，仍然锲而不舍地继续挺进。
那小草驴的主家是无计可施了，拉它不住，打它不退，骂它它又听不懂，无可奈何地跟在大眼驴的后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小草驴横遭强暴。
就在这时，兽医站站长常小个子鬼使神差般地出现了。站长果然好手段；只见他双臂前伸，捋起袖子，轻捷地跳到大眼驴的侧后，然后一猫腰，加上他个子果然小巧，便一步钻到大眼驴的跨下，一把捉住了它那高昂的阳物。阳物被捉的体验大眼驴是有过的，那往往是发生在配种时，是由配种员进行的一种引导。有了被捉的感觉，大眼驴兴奋极了，竟愉快地高叫起来：“哦儿，哦儿……”但它这回是判断错了，说时迟，那时快，常站长常小个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一根针来，对准它那个最敏感的去处，只是轻轻地一下，大眼驴便负痛而逃。这一逃不要紧，立刻引得众人满院追打，鞭子、棍子扑天盖地，喊声、骂声此起彼伏，比当年的文化大革命还乱。
大眼驴这下傻眼了，仓皇间如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一任那鞭子棍子雨点般落下却无计可施。好不容易觑了个空儿，一眼瞄见了高存，便不顾所以地扑到他面前，只把那头儿点得如捣蒜一般。高存看得真切，心如刀剜，眼前立时浮出了他当日挨打的情景（那一次高存在炕上睡了半个多月），竟不顾自己胯上的疼痛，威风凛凛地冲了进来，又顶天立地地护住了大眼驴。那形象很有点董存瑞只手擎天炸碉堡时的神态，竟把那些人立刻镇住了。大眼驴得以脱逃，回归到自己的队伍之中，伤心地喷起了响鼻。
小草驴的主家一看便大呼小叫道：“好你个拐子，你还护私呢？”
高存更不示弱：“你要怎么？难道你跟畜生一般见识么！”
那主家被噎住了：“呃，你你你……”
常站长见状，便对高存有点不大客气，话中有话地道：“高存，你快把你的驴拉过来阉了！要不然就成了抢奸犯，成天价到处耍流氓。”
高存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常站长的意思。他知道常站长看不起他，话中自有双关的味道，但他却不卑不亢地说道：“常站长，我倒是想得跟你一样，但今天却不行，大眼驴是要去县上的，驮我去办一件要紧的事，阉了咋去呢？去不成县上，误了事你负责任么？”
常站长也是聪明人，听出了高存的话里也是有话，但转念一想却笑了：“你狗日的能有个啥事，莫不是县领导请你去过元宵节坐席哩？”
高存也笑了：“哎呀，还真是叫站长说着了。”说着便把那信又递了过去。
常站长把那封信颠来倒去地看了几个来回，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根本就明白不了，只把个眼睛在高存身上扫来扫去：“高存，会有这样的事？真有这样的事么？”
高存很是胸有些成竹，莞尔一笑道：“老常呀，我看你也就只能在乡上当个站长，整天价揣马尻子看驴脸，咋就不学习呢？现在不是都开始改革开放了么，老鼠日猫的事都有呢，啥事不能有？再说了，白纸黑字写着呢，人家赵书记解放，要不我敢动这么大的坛场？”
常站长眨巴着眼睛，楞楞地看着高存。他大概也是想起了自己的个头，自己虽然不拐，但也确实是太不伟岸，除了经常被自己的婆娘小看之外，也经常遭到他人的奚落，甚至于影响到仕途。高存要弄一个矮人协会，且不管是什么名堂，总像是跟自己的具体情况有点瓜葛，因此便作了个沉思状。
就在这时，草驴的主家突然喊道：“常站长，不能轻饶了这狗日的！我家驴的嘴唇都扯出了个豁豁，看，血淌得断线呢。叫他狗日的赔！叫他狗日的赔……”
常站长此时已经想好了，立即正色道：“嗯，你咋真跟驴一般见识呢？扯豁了咋？扯豁了我给你再缝上，行么？莫要再缠了，让人家高存快走，人家高存是有大事哩！”
草驴的主家见常站长如是说，便如驴踢了嘴，虽然还骂骂咧咧不停，人却到一边去了。
高存人虽小肚量却大，也不计较什么，对常站长发了一个笑，便去径自上驴。那大眼驴虽说吃了点亏，但也毕竟过了半截瘾，扬起脖子，吼吼地吼了几声，两条后腿大分，刷刷刷地撒出一泡尿来，便权做结束，然后跑到一盖楞底下，顺从地等着高存骑上来。
高存见状，不由笑了，骂道：“这驴日下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他是想说：这驴日下的，真跟我是一个种。”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07:48:24

（六）

阳河川在陇州地界虽不是个大川，却也有些风光。尤其是春三月，满沟的西河柳嫩绿嫩绿的，柳芽儿沾在柳丝儿上，茸茸的煞是好看。而那些柳丝儿，又像是山的头发，瀑流一样地垂下来，天地山水便换了脸皮，犹如一个枯萎的老妇人突然返老还童，变成了轻轻盈盈的少妇，充满亲切、生机和诱惑。然而在正月里还不行，柳芽儿还在孕中，柳丝儿也还没有变过色来，树身更是没有出枝，光秃秃的伫立在山道或河滩上，扭七趔八的枝桩，或中空，或劈杈，或仰天问月，或振臂号陶，状如一群冻僵了的幽灵。
高存的驴队，就从这群幽灵中走了过来，如同一群穿着新衣的鲜活的新的幽灵，来到了新庄沟口。
那新庄是火烧乡的门户，有一座粮站矗在那里。因为这座粮站，新庄就成了大眼驴们另一个容易发生误会的地方。从枣林梁到县城，新庄恰在那五停中的三停处，好比是跑马拉松跑到了三十五公里，到了人们或驴们最感疲惫的地方。大眼驴们又不止一次地替农人们交公购粮，也最认得这个地方。因此，高存在还没到庄头的时候，就已发现大眼驴们悄悄地加快了脚步，便喝道：“把缰绳勒紧，小心驴日的们朝粮站跑！”
于是，他的部下们便一个个神情紧张，用力收缰，把大眼驴们的脖子扯得高高扬着，使它们不得随心所欲。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话说女花正在小心地收缰驭驴，突然一抬头，发现粮站门前有个人影一闪。女花登时便血入颅窗，气冲胸臆，手却一松，任那胯下的大眼驴朝坡上奔去。
这其中自然是有一段故事的。
去岁秋时，女花来粮站交粮。粮站米站长验了粮，却说麦子有点潮湿，需要晾晒一阵方可入库。那女花并未在意，便把麦子摊了一地，自己坐在粮仓外的水泥台阶上休息。
那时，米站长又来了，扔给了她一顶草帽，说了声：“日、日、日头大，看把你晒黑了着。”说着，还使劲地剜了她一眼。
女花登时便心里一热，感觉到老米有了些说不清的意思，似乎是在给她“递话”。
山里边的事情日怪，通常男女之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男女若是对对方有了意思，便用一些敏感的话儿或动作撩拨对方，此谓之“递话”。如果对方也有意思，便会用一些举动来回他（她）。便譬如：驻队的男干部要进城，便会有小媳妇大姑娘一类在村口等着，装出无事的样子：“他爸爸，你达去呀？”“我回城开会去呀。”“嗯，你去了，看有小伙搞（雪花膏）了么，给我捎上一小瓶瓶，行呀不？”“啊你就等着。”若是那干部无意，回来时两手空空，全当啥事都没有，也不伤情面。若是有意，回来便用一手绢儿包些脂膏香粉一类的东西，觑个空儿给她。这便叫做“亮眼”。一递一亮，两下心里便知了，若是再逮住个机会，麦草摞后边，野盖楞底下，便成就了那一时的好事。
女花虽未婚配，却是个过来人。她在梁顶上住着，面对的恰是去甘省的大路。因此，便经常有些过路的司机、赶趟的脚夫在她那里打个尖儿。女花虽也是高存一类，但却比高存特别了许多，除了一双腿没有长起来，浑身该长的地方还都长了。由于不像别的女人要下地，风吹日晒得很糙，长得竟细白嫩肉的。尤其是一张脸儿，虽不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却也生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更有那两弯眼睛，有如一双吴钩，直把你的心能扯出来。常言说：女人家是脱了裤子都一样，只在脸上分高低。那些过路的人儿，大多是些狼吭之辈，日子久了，吭得耐不住，饥不择食，便打了她的主意。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做些皮肉的生意，人既受活了，钱也挣着了，日子也过得活泛了许多。只是那个时候，物价还很便宜，一张一元的红票子，便能上炕折腾一回。但女花又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她知道这饭虽好，却是不能吃一辈子的。依着她的心事，自己的终身还是高存，他毕竟是有些文化的。所以，他得把高存挂住，时不时发卖个媚眼儿，给个嗲笑儿，最多也只是让他过一过手上的瘾，但却绝不让他上身。这便是女花的聪明之处，特别知道欲久图之，不可与之的道理。
不料米站长的婆娘那回来了月事，把个老米吭了几日。好不容易算日子已是过了，却滴红不止，似有虚漏的意思，贵贱是不让站长沾身的。老米一邪团火在下元之中憋得久了，总有喷礴欲出的愿望，见女花来了，便觉得恰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便拿着个草帽儿递话。
女花见他递过话儿，心想：靠上个干部总是件好事儿，日后看他还嫌粮食潮不！女花想明白了，便甩过个媚眼儿撩他，说是：“草帽儿虽然遮阴，却只有尻子大个地方，须是有个大一点阴凉才好。”
米站长到底是干部，聪明的了得，顺手扯出一张一元红票子，便朝仓库里走去了。
两人到了粮仓的深处暗处，米站长扯过一条麻袋铺在地上，把那红票子压在麻袋下，便心急火燎地与女花成了好事。
米站长好事既毕，心满意足地走了。女花系好裤带，尚来不及拢拢头发，便先去掀那麻袋片子。不料掀开一看，女花愣住了：一元红票子不见了，压在麻袋片下的却是一张红宝成烟盒子。
女花知道是上当了，骂了句“狗日的干部”，便急忙出去找那个狗日的了。
谁知出了仓门，却见院子里呼拉拉来了一大群交粮的人。眼看是没有机会了，她只好悻悻地撂下一句：“日他的，今把×叫狗日了！”骂完，咽口唾沫了事，一个老百姓能把干部咋？
从此，女花便和米站长结了梁子。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07:50:03

（七）

当高存这一队人马路过此地时，大眼驴们口中的嚼子是被勒紧了的。大眼驴们的长脑袋被向左扯成了个四十五度的样子，通过一点想象，可以确定当时大眼驴们一定是极不情愿地做了个偏头的沉思状。这样一来，大眼驴们便因惧痛而只能目不斜视，因此也就发现不了去粮站右边的路。驴们虽不能转首，而人却是自由的，可以左顾而右盼。今天的事情正好遇巧，米站长恰好走在右边的路头儿上。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米站长看到了这个驴队，便站下来想看个究竟。不合此一看，便看出事来了。
米站长正好被女花看见了。
女花看见了米站长，心里那气便不打一处来。略一分神，手里的缰绳便松了。手里的缰绳一松，大眼驴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去粮站的路。看见了去粮站的路，大眼驴便自然而然地向上拐去。
其实女花那时还是可以再勒住缰绳的，至少还可以跳下驴来，再把它拉回来。但女花没有。女花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她那时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高存给她说的话。
那还是一月前了，高存来到了女花家，手里拿了一张报纸。报纸那劳什子，都是上边下令叫队上定的。其实，定了也没有人看，只是队上开会时念念，念完了便上了各家的顶棚或窗户，并未见得一定对农人们的思想或者意识起到些别样的作用。农人们只对实事有感觉，对虚事向来虚而待之。但高存不一样，高存识字，看了还要想，说得科学一点，就是说能思考，有想象力，会举一反三。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的报纸开始解放，经常登些令农人们匪夷所思的东西，说是叫人解放思想。高存拿来的那张报纸上便有了一则外国的消息，说是美国成立了一个叫做“矮子协会”的东西，专门为伸张矮子们的各种权利并且还得到了总统的如何礼遇和支持云云。高存看了这则消息，开始时并没有在意什么。但因为那张报纸是糊在窗户上的，不经意间每天也要看个三四回。看得多了，竟看出了名堂，生出了自己如何不效仿之，在本县也成立这个组织，为全县的柳拐子们树起一杆旗帜呢？
高存想……
他想得心中如揣着一把火，便去和女花商议。
同女花商议也是有许多原因的，首先是女花本人就很“解放”，足可视为同志；二是女花聪明，对他似有定以终身的意思；三是顺着这个意思，自己正好可大大地树立威信，早点促成那个意思；四是如果女花支持他，则枣林梁上其他的柳拐子们便会立刻跟风扬碌碡，揭竿而起，搞他个人多势众，星火燎原。
女花听了高存的想法，把头摇得像卜浪鼓似的，说高存是嘴上抹石灰——白说；又说他是做梦娶媳妇——白想，还说生就的三寸种，长不了六尺的身——那是白忙。
高存是有备而来，面对女花的三白说，便不慌不忙说道：“花，这就是你没读过书的短处了。你知道‘晏子使楚’的故事吗？想想，我原先是给你讲过的。”
女花想了一想道：“倒是还记得一点，莫不是那个碎个子的什么宰相不钻狗洞的故事？”
高存为女花还记得他这个故事而欢欣鼓舞，道：“这就是了。你可以再想想，
人生来这世上，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个脑袋，偏怎么我们就不如人呢？“
女花见高存说出了这样大气的话，十分异样地看着他，竟一下子觉得他好像很高大似的。不过继尔又一想，却叹了口气道：“可人家是官，我们却只是个打牛后半截的。”
高存更不以为然了：“打牛后半截咋？陈胜吴广还敢造反呢，朱洪武种过地，当过和尚，最后还不是成了皇上。”
女花说：“可谁又见过哪个拐子成了事呢？”
高存更加胸有成竹：“看看看，这又是你没有文化的短处了。我最近翻阅了，啊，翻阅了不少的资料，世界上有个法国，法国有个皇上叫拿破伦，就是一个矮子；世界上还有个国家叫菲律宾，菲国有个总理罗慕洛，也是个矮子。再说了，咱中国当今的领袖是谁？……想想，他是个大个子吗？”
女花不吭声了，而且显得有点激动。她确是要对高存刮目相看了，万没有想到，这个平常貌不惊人的人，竟然还有这么一肚子的蝴蝶。
当夜，两人都很激动，后来上炕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高存干那事，虽然是很久的愿望，但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刚轻轻一碰就泄了。看着女花兴趣盎然的样子，高存很内疚，忙不迭声地说：“啧啧啧，我咋这么没本事些……”
女花反倒安慰他说：“没啥，你是道不熟，走多了就好了。”
高存受到了鼓舞，扒在女花那畸形的大腿上，给县上的赵书记写了信。

(未完待续）

逍遥狼 · 发表于 2011-2-16 16:15:34

欣赏老师大作。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17:53:13

（八）

女花的大眼驴往上一跑，别的驴立刻看了样子，一齐来到了米站长跟前。
米站长看见来了这么多的人和驴，便有些很是惊异，问道：“你们这伙子是哪里去呀？还成群结队的，抢着吃去哩！”
女花见大眼驴往上一跑，反倒心里拿了个了主意，何不趁今天人多势重，要回那一元钱？高存说过，就是要敢于争取自己的权利，等老鸹给你往嘴里屙，还不把你的脖子仰断了。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咋说，米站长一搭话，她正好接上：“你管我们咋吃呢！反正你还欠我一元钱呢，今给我还了！”
米站长早把那事忘了，又问道：“我欠你一元票？我啥时欠你一元票？你怕是光有钱（前）心没后心吧！”
女花大怒：“那你就是有贼心没诚心了！去年刚入秋的事你忘了？”
众人不知是什么事，但却都异口同声地支持女花，因为既是女花如此说来，那是一定不会错的。
高存聪明地了得，他早已领悟了女花所说的事情，尽管不是很舒服，但他却把这样的举动叫做觉醒。觉醒了就是好事，这正是高存企盼的，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呢？于是高存说道：“米站长，你是个干部，干部耍赖就不是好干部。女花说
的事，她早给我说了，你可不能亏心！”
米站长听见高存说的话，尽管他觉得高存有点诈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一点发虚。但转念又一想，已经过去半年多的事了，你还能把老子咋了？常言说得好，这种事情只要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米站长在乡里是个有名的泼皮，没人敢惹，此时竟破口大骂道：“我亏了啥心了？一个个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就是亏了心了，你又能咋？别说是你这一伙拐子，就是个手脚浑全的，他敢在我跟前指手划脚么？狗日的们，以后还想不想交粮了？山顶上扔个石头蛋，赶紧给我滚！”
女花见米站长横起来了，一时不知该咋办，只拿着眼睛在高存身上扫来扫去。众拐子也没了主意，又不知此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和驴们一样，干拌起嘴巴。
高存倒是很镇静，不慌不忙地道：“米站长，你讲点文明最要紧，人长下嘴是吃饭的，又不是个茅屎坑，咋那么脏的些！你也不要在这凶，我给你个东西看一下。哼哼，看完了你怕就不涨了！”说着，他把那封信递给了米站长。
米站长从来就没把这高存放在眼里，现在他竟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又是那样的安稳如山，想必是有原因的。他这么一想，尻子先松了三分，双手接过那信，闭了嘴巴，忙了眼睛。
米站长其实也没大看明白，但赵书记三个字他是看得最明白的。既然这一点看明白了，米站长心里便想，要是真让这拐子去赵书记那儿咬我一口，那我不就球势了么！这世上，大凡喜欢耍横的，眼看横不起来的时候，自然就不横了。一般地说，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说得更有含义一点，那就是大丈夫自当能伸能屈了。
好个米站长，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略显油光的脸上登时放出了笑来：“呵呵呵……高存那，我早看出了，你不是个平处卧的，是金子总要闪光的。看看看，这不应了么？女花，你说的那事儿，是我脑子浑，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了。拿着，这是两张，你收着。”
米站长一下子掏出了两张红一元票，当众递给了女花。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17:53:34

（九）

真是个不错的正月十五，十点多钟的时候，阳光越来越好，晒在人的身上竟暖洋洋的。连大眼驴们都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小蹄子迈得十分欢快。
更暖的是人心。
大眼驴脚步匆匆地走上了宝平路，在那上了柏油的路面上，昂道挺胸，飞快地走着。
大球娃竟来了兴趣，也不管那路上渐渐多起来了的行人和奔忙的车，竟高声喊起了花儿“扬燕麦”：“二月那个里来哟，哟伊约噢噢噢……炕上的走呀么哟伊哟噢噢……手掰着胛腘（肩膀）脚登的墙，摇的个耳环子仓啷啷的啷……”
大球娃就有这本事，嗓子贼高贼高的，像胡松华——可惜他自己不知道。但
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影响其他的人，于是，其他的拐子们也跟着吼了起来，很欢乐的。
拐子们的歌声，听得女花笑了，听得女女也笑了……
高存没有笑，但高存的脸上明显地浮上了笑意。他很满意这一路上的事情，张主任、常小个子、米站长，这些平常都高高在上的狗日的们，一个个全都没了平日里那威风，真是痛快死人了。高存那时想得很多，也很远，他想到如果协会成立了，那他就是当然的主席，可以到城里弄个办公室，像干部们一样，坐在凉房里边打电话。只是城里的女人不大好整，难侍侯，不如就把女花带到城里……但只一瞬间，他又否定了。女花太花，只说那炕上的事，自己就不是她的对手，难保不红杏出墙，不如带上女女。高存想着，不由得看了一眼女女，突然她发现其实女女也是很好的，尤其是那一笑，含而不露，竟也十分妩媚。那女女不爱说话，但人却实实在在，不比那女花花里胡哨。高存此时文思如涌，他想，如果把女花比作带刺的玫瑰，红得妖艳，香得淫荡，那女女就是一朵孤芳自赏的石竹花，别有一翻味道。好吧，要要的话，那就是女女……
想到这儿，高存突然思路断了。高存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切其实还并不是现实。因为，那三个狗日的，实际上并不是看重自己，而是看见了赵书记的名子。对了，有个古代寓言叫“狐假虎威”，好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看来，还不能得意太早，前边的路还长，去县上后如何给赵书记谈？赵书记会不会也是狗日的一类？矮人协会能不能如愿成立？哎呀呀，都是事呀……
高存想着想着，县城已经近在眼前了。因为那时他分明听见了一阵阵喧天的锣鼓声从前方传来……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17:55:04

（十）

陇州城里已是热闹得无以复加了。
此起彼伏的锣鼓声，闷声闷气的铁铳声，噼里啪拉的鞭炮声，高呼低唤的吆喝声，组成了一阵阵辉煌的交响，在天地山水间回荡。
城里城外，人潮如涌，万头攒动，密麻麻像捅了马蜂窝，挖了蚂蚁巢。
高存一行，离城还有二三里路时，便被卷入了人流，只能向前移动，无法后退。大眼驴们显得很兴奋，它们好像又闻到了大量的同类气息，头儿不断地一上一下地点着，鼻儿不断地一左一右地嗅着……
高存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一切，而人们也用同样的目光、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高存有些疑惑不解，就是成立个矮人协会，赵书记也不至于发动这么多人来参加呀？有这么多的人参加，我高存还能有什么地位呢？常言不是说：猪多了争食，人多了争权么？哎呀呀，赵书记呀，你也太重视了吧！
高存刚想到这里，或者准确地说，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忽然就觉得背后一队锣鼓家什传来，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回头一看，原来又是一彪人马行将过来……
那队人马，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锣鼓家什敲得山响，震得人心跟着也“咚咚”的。门旗过去，便是清一色的大牲口，红骡子、青骡子、黑骡子、白骡子、杂毛骡子；还有马，也是各色马等，一匹匹昂首嘶鸣，更比骡子神气了许多。大牲口们比肩接踵，头尾相衔，至少也有三四十头，威风得不可一世；只是没有一头驴。最关键的，是那骡子身上的人，一个个红脸、黑脸、白脸、花脸，抹得是五麻六道；也还有净脸子的，那便是女儿家了，一个个婀婀娜娜，妖妖艳艳的。她们的眼角儿不知怎么全吊了起来，像杏核儿，瞪得圆圆的，看谁一眼，便像是在跟谁有仇似的。那些上了妆的骑士们还身穿古人衣着，手执刀枪剑戟，仿佛马上就要去冲锋陷阵……
就在这时，放铳的人点了一铳，“通”的一声，把高存的大眼驴吓得“腾”地一跳，差点儿把高存掀了下来。然而也就在这时，高存明白了，这是另外一码事，今是正月十五，城里人在耍马社火。
后边的高存们还顾不得看，便身不由己地被簇拥着，和自己的大眼驴们一起卷裹着前去了。
高存虽在城里上过学，可没看过一回马社火。
马社火，是陇州一特色的玩艺儿。平时不耍，只在正月十五上元元宵节才出来一回。那马社火，很有些讲究，一般都是根据妆扮的内容，或一人两人，或三人四人，穿着彩衣，上了脸子，装扮成古戏里的角色，骑着大马高骡，去各村拜年，以取喜庆驱邪之意。自然了，礼尚往来，人家来给你拜年，少不了回礼。各家各院，机关门面，都要准备些麻糖花馍，烟酒茶蛋一类，聊表酬谢。后来文化馆为了活跃群众文化生活，每年这天，便在城里举行比赛，评个一二三等的奖，鼓励明年再来。至于柳木腿，背社火，竹马旱船，高台芯子等，则是其他门类，专门评奖。总之是发个大红的奖状，以利于各队人马光村耀庄。马社火本来就有各村各镇比谁家的马壮，比谁家的人强的意思，现在文化馆一搞，更搞得火药味儿浓了许多，有时还竞争得头破血流。比如谁家要是装了一出《水淹七军》，另一家打探清楚了，回去就肯定要装一出《走麦城》；谁家要是装了《瓦岗寨》，另一家就必然有《斩单童》在那里等着。两家的社火见了面，必然要挤挤撞撞，磨磨擦擦，磕磕绊绊，弄出一番事来。
后来文化革命了，这些都是四旧，横扫了。因此，高存就没有看上。今日见了这个坛场，高存有些目瞪口呆了。尤其是高存看见了还有一出戏不是古装的，而是四个时装的人，那个老男人瘦瘦的，像个奸臣，还有一男二女，慈目善眉的。高存看过报，报上登过剧照，于是明白了，那是一出现代戏，叫《于无声处》。
高存不禁有些唏嘘，说果真是解放了。

北山人 · 发表于 2011-2-16 17:55:58

（十一）

到底是元宵节，正月十五的陇州城，就像是煮开了的元宵锅，“骨突突，骨突突”的。从东边的千河大桥到西边的上关顶平凉路口，大约四五里路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锣鼓咚咚，到处都是彩衣飘飘，到处都是骡马成群，到处都是密匝匝地插不进去个针。一队队社火前进得极慢，拜年，表演，收礼，放铳，再到下一家，简直是寸步难行。
高存的驴队走得慢不说，还时常受到被冲散的危机。高存大呼小叫，让诸位小心走失，说是县城大的没边边，不比山里头，万一丢了就找不见回去的路了。光打招呼还是不行，于是高存想了个办法，仿照《水浒传》里呼延灼的做法，叫后边的把缰绳拴在前边的驴的尾巴上，形成了一组连环驴。这样，安全是安全了，但大眼驴们又受罪了，原因是因为人流的冲击，它们经常被扯得尾巴很疼。
终于有一次，驴队受了强烈的冲击，大眼驴们的尾巴都被拽直了，疼得忍不住大叫起来，“噢呵噢呵”像喊救命。人之初，性本善，大多数人还是有同情心的，听见驴们大呼小叫，看见驴们泪如雨飞，便纷纷避让开来。
只这一避让，让出一桩大事来。
人们大约是古装的戏彩看得多了，产生了视觉的疲劳，突然看见大眼驴队，发现了驴身上的骑士原是这等的奇形怪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这是因为，单个的拐子人见过，而这样成群结队的还没有见过。鲜而成趣是十分自然的，于是乎，高存一行就渐渐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人们开始时只是看着，吆喝着，撩逗着取乐。但看着看着，有人便大喊道：“哎，这就叫社会主义新生事物！看呀！看呀！支持！支持……”于是又有人开始响应，把自家门前摆的麻糖烟酒之类纷纷投向高存的驴队。
高存的驴队收获颇丰，大眼驴的前脖和后臀全挂满了礼品，还不算他们肩上挎的，身上背的，手中拿的，简直就成了一个流动的副食品百货商店。
高存见人们如此地热爱他们，也不禁喜上眉梢，万分激动，到底是有文化的，便对狂热的拥趸者们频频招手，并且摹仿领袖人物那样，频频地喊道：“同志们好！同志们好！祝你们改革开放，早点发家！……”
他这一喊，女花等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下子竟把人心喊得更加沸腾起来。
许多人竟抄起了棍棒，为这支奇特的队伍鸣锣开道，很快地，高存的驴队通过西关大街，来到了西门广场。
西门广场其实是一个圆形的转盘路，很宽阔，中心是一个大花圃，东来的和西来的队伍，恰可在这里各走一边，不至于撞车。花圃在这个季节没有花，只有些冬青之类，因此，一座彩楼样的东西，就搭建在中间，供县上领导做居高临下的观赏。评奖是由群众参与和专家结合，细则不可得知，但设立了几个站点，就在这彩楼的四角。投票也很简单，群众把自己喜欢的社火队写在纸条上，投入票箱即可，专家则在彩楼上进行综合评议，两下里一结合，结果就出来了。这件事由一名文化馆的副馆长指挥，只见他忙得四下里跑，虽是寒风依旧，但也跑得尻渠子里都是汗。
这副馆长叫做田文昌，原是个下乡知青，招工时留在县上了。可巧的是，他下乡插队的地方，就是枣林梁，高存他们那个队上的。田文昌和其他知青不一样，文绉绉的，不会打架，戴个缺腿眼镜，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青年。他还是很同情高存的，至少不像其他知青那样，动不动就欺负他。那次高存偷看秋莲嫂解溲挨了打，便是田文昌给他解的围，没有被知青们打得残上加残。后来招了工，还时不时地回队看看，高存的好多书刊，就是他送的。农村人实在，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高存曾想，如果他成立了这个协会，是一定要请田文昌给他当秘书长的。
由于高存们路远来得晚些，因此，当他们行至西门中心时，社火表演的大劲已经过了，后边已没有什么队伍，便停在了广场的南边，离那彩楼还有一二十丈远。高存眼尖，早看见了田馆长，但就是走不到跟前去，只是在那里高呼低唤：“老田！老田……”
高存正喊着，却见有人对他喊道：“你叫唤球哩！还不快去领奖，你们评上一等奖了！”
高存弄了半天，才明白那人是对他喊的，再仔细听听广播，才听清了。那广播里喊道：“枣林梁代表队注意了，枣林梁代表队注意了，你们的社火被评为一等奖。听到广播后，请来彩楼主席台，接受赵书记颁奖……”
高存听了很是纳闷，我们怎么被评为社火一等奖了？我们是来……
女花、大球娃们也听清了，忙催促高存去领奖，而且还都高兴地预计着能得多少奖金。高存听罢大怒，吼道：“你们这伙狗日的，就认得钱！我们是为钱来的么？哼……”但他口中虽然骂着，脚步却向彩楼挪去了。因为，他听到了是由赵书记颁奖的那句话，他要面见赵书记，或许赵书记就把他接到县委去了呢。
高存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了彩楼，迎面碰上了田文昌。田文昌很吃惊地问道：“高存，怎么是你？”
高存指了指楼下，他的大眼驴队和七长八短的八个人正一字儿摆开。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还打起了口哨。
田文昌气得直跺脚，连声不迭地说道：“简直是恶作剧，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正说着，赵书记大概是有事要走，过来喊道：“田馆长，枣林梁的来了吗？”
田文昌道：“来是来了，可他们……”
赵书记也看到了高存的一队人马，先是眉头一皱，旋即又呵呵一笑道：“好呀，开革开放就是好，连残疾人都发动起来了！”说着，便和高存握了手，引得台下女花等一干人等一片欢呼。
高存从书记的手里接过那张奖状，不知说什么是好，愣怔半天才道：“赵书记，我们不是来参加社火比赛的。”
“噢！”赵书记问道：“那你们来做什么？”
高存说：“我们是来成立矮人协会的。”
赵书记：“什么矮人协会？”
高存道：“赵书记，我是给你写过信的，你也是批了的。你看……”说着，便递过了那信。
“啊！我什么时候批过个矮人协会……”赵书记接过一看，眉头又皱起来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改革开放是改革开放，不是鱼鳖泛潭！”说罢，扔下那封信，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高存傻眼了，想说想喊又说不出喊不出，两眼一瞪，仰面向后倒去了。
女花见状，骂了一句：“啥狗日的书记嘛！给人连个奖金都不发，拿张纸纸哄人呢……”

（十二）

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田文昌也是个咬着屎橛子打滴溜的角色，他无法直接面见赵书记，便在赵书记的秘书那打听了一下。秘书说：“信是有这么一封，赵书记当时看完，恰好有人叫他去开会，他就把信扔到了左边桌上。照平常的习惯，凡是他扔在左边的，都是要办的。我以为此事可办，就替他批了。平常都是这样的啊！”
女花回去后，路过粮站的时候，把那两块钱给米站长还了，她害怕日后那家伙交粮时报复她。
大球娃等一干人马，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依旧天天唱着“扬燕麦”，过一过嘴瘾。当然，他们靠收来的礼品，也各自过了几天幸福的日子。
高存回去就躺倒了，从此没有再起来过。女花忙她的皮肉营生，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高存高瞻远瞩的大和他只知吃喝拉撒睡的娘，都早已过世，倒是那个女女和秋莲嫂，还有些良心，每天给他送点吃喝。
知青田文昌每月都还去看看高存，并且给他一点接济。
高存的大眼驴们，一切如故，该拉磨的拉磨，该送粮的送粮……
再后来，据说是高存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不死又能怎样呢？

小吉普 · 发表于 2011-2-16 23:59:28

本帖最后由小吉普于 2011-2-17 00:00 编辑

啊这么个结局啊。正看的高兴呢结局就来了。拐子们阴差阳错的耍了回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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