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顽童 于 2011-3-30 18:1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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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o. D- b. c [) ~“休要再唱了!”那艄公突然高声喊道,且情不自禁地将长篙一挥,扔到船上。 五娘正唱到动情处,冷不防被他一喊,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将那琵琶也扔到了河中。见艄公怒容满面,眉头上拧出了个大疙瘩,慌忙跪在船头,哀告道:“大哥,小女子不知怎么得罪了你,还望大哥讲明,我再也不敢了。” 艄公见状,不由心中有些后悔,为自己的鲁莽面起赧色,忙和颜道:“小娘子请起。我这脾气……唉!”说着,他砸了一下大腿,亦在船尾坐下,背对五娘,面向黄河,道:“小娘子休怪大哥鲁莽,眼见这世道一片不平,我也是苦尽了哇!摆起一回渡,便有人说起一回伤心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风来雨去,苦够了,再也不想听了。因此,那怕是黄莲树下弹琵琶,我总痛痛快快乐一回。可是,我怎地躲不过去呀!……” 五娘忙道:“大哥,我再也不唱了。” “不不!天下的受苦人就是这命。你唱吧,说吧,将你的苦水,给大歌道出来吧。” 五娘见说,便把自己的遭遇,前前后后,根根节节,搅和着流不完的泪水,尽述了一遍。 艄公听罢,恨恨地一拳砸在船邦上,切齿道:“哼!为人莫当官,当官都一般。荣华富贵里一泡,便是一颗酥软的心,也变成了铁疙瘩。似这样狼心狗肺的背亲弃妇的东西,只配扔进黄河里喂了王八。” 五娘心头猛地一缩,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艄公的话,只是深深地长长地“吁”了一声。 正这当儿,那艄公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呃,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几个月前,曾有一豫东的后生,领着妻儿西去逃荒,也是乘我的船,也是说什么要去洛阳寻什么人。莫非你们……” “艄公大哥,他却姓的什么?” “好象是姓赵。” 五娘一听,急问道:“大哥,你可知道他后来怎样?” “唉!”艄公垂首道:“听说被一群无赖打死了。” “啊!那、那他的娘子呢?” “被那群无赖糟蹋后便疯了,稀里胡涂又跑到黄河边上,投水死了,孩子也不知去向。” 五娘听了这话,顿时万箭穿心,眼前一黑,“呼”地一声栽倒在船上。 艄公见状,一下慌了,争忙扶起五娘大呼起来:“小娘子!小娘子!你哭,你哭哇,哭出声来就好了。” 五娘睁开眼睛,望着那渐渐暗去的天空,憋了半晌,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呼道:“兄弟呀!弟妹呀!……老天呀,你好狠!蔡伯喈呀,你害苦了人那……” 哭着,她从包袱时取出些要来的馒头,一点一点地掰碎了,扔进那浑浊的河水。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辉,天色暗了下来。河风呜呜地吹着,伴随五娘那揪心裂肺的哭喊,直冲苍穹。 乌蓬船到了黄河南岸,那艄公摘下头上的斗笠,对五娘道:“此去镇上虽然不远,只怕你住店又要花钱。离这里二三里路,有一片柏树林子。林中有一尼庵,唤作玄女庙,那签卦是极灵验的。庵中有一老尼,是个聋子;还有一小尼,又是个哑巴。因我常去照看她们些粗使活儿,你只拿了这个斗笠前去,便三五日由得你住。小娘子,珍重了,去吧……” 五娘接过斗笠,深深地拜了几拜,洒泪儿去了。 行不多远,便见一片黑乎乎的柏树林子矗在面前。入了那林,小径通幽之处,果然有一座庵堂隐藏其间。 五娘未敢怠慢,急去叫了门儿。少倾,一个只有十三四的小尼出来,见那斗笠,便打了个手势,唤她进去。 庵堂上,幽烛香头之光,隐约约照出一尊玄女像,安祥贞重地坐在佛龛之上。蒲团儿上,盘坐着一位老尼,约有六十多岁,脸上虽然松驰的皮儿吊着,却也慈眉善目,正在那里敲着木鱼儿做晚课。 五娘看了,心中不由一动,合十拜了,便想对那老尼说个话儿,问个吉凶。 那老尼见她嘴动,却打了个的势道:“善哉,施主不必开口。老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念弥陀。你若有事,可问玄女娘娘。” 五娘听得,便朝香案上献了两个小钱叩头拜了,拿起签筒去摇。谁知刚摇了一下,便有一签倏然蹦出。五娘急忙拾起一看,却是个中上。 那判词道: 求谋只为孽根缘, 迢迢千里不复还。 此去竹篮空打水, 十五月亮十六圆。 五娘正待细解,却见那小尼进来给她招了个手儿,便随她前去。那小尼将她在一间洁净的房中安顿好,又取了些饭菜与她吃了,这才告退而去。 五娘许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虽然连日奔波十分劳累,便躺下后,却兴奋得 怎么出睡不着。 ' Y3 L# t6 a- F; `& Q,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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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起了,从那柏林中呼呼吹来,扑到那黄河上,掀起阵阵河涛。 / r/ f& `; O! @' q F7 T0 G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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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突然心生一念:人生奔波,实在是太劳苦了,真不如来这尼庵出家,倒也清静自在。但这一想,却又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判词。她想:自己的求谋,乃是孽根之缘。这孽根之缘,又是佛门色欲之论。说是说对了,但自己恐怕仍是六根未净,还要在这孽海中扑腾而于佛门无缘了。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是断然无回去的打算。这第二句也说对了。只是第三句,看似不好,莫非是说此去洛阳见不以他么?不过倒也不怕,第四句中却暗藏了个吉兆,只是恐怕还要费许多周折。 : h0 ^# i, |5 i+ e7 a }+ z. b
* q& f! Y ]* e$ c3 M想到这里,为了妥善起见,五娘盘算了两个主意:索性在这庵中多住几日,一则将那曲儿编完,到时候唱与那蔡伯喈听了,不信他的心肠真的如铜铸铁打!二则不如将公爹公婆的遗像画出,纵然那蔡伯喈贪婪新床忘了结发,却不能不认他的父母。 二日过去,五娘将那曲儿编了整整一套,从高堂称寿一直唱到祝发买葬。自思动人,便每日背了琵琶去那镇上卖唱。五娘唱得凄凄动情,声泪并茂,听得个个唏嘘,人人陪泪,一日下来,也赚得几十枚钱。 又三日过去,五娘将公爹公婆的遗容画了个差不多,只剩下各人的眼睛尚未描出。这却是奇了,哪有个画人无目的呢?其实,这其间有个原故:五娘画的是公爹公婆临危时的模样儿,对他们那一双眼睛,印象最深。那目光中,有后悔,有怨恨,有歉意,有悲伤,更有人之将死时那万般无奈的乞怜。五娘每每想起双亲那对人世的最后一眼,心儿便颤颤栗栗,跳个不停。因此,她迟迟未画那眼睛,好象只恐怕为他们添上双目,自己便要垮掉似的。 今晨起来,五娘提起画笔,沉吟半晌,还是画不下去,只好搁笔,准备晚上归来再画。 五娘来到镇上,刚刚拉开场子,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吆三喝四地过来,原是官家出巡。街上行人纷纷回避了,五娘也只得躲到暗处。眼见那人马拥着一顶轿子,直奔玄女庙而去,五娘这才出来。她只道是官家进香,便未十分介意,急忙抱起琵琵,依就卖起唱来。 这一个未介意,倒正应了判词中的意思,注定要去竹篮打水了,原来那轿中之人,不是别个,正是蔡伯喈。 当日蔡伯喈与那牛小姐无法可想,却柳暗花明又一村,陈侍郎送来了定心丸。昨日,上谕传下,加封蔡伯喈为中郎钦差,秋巡东方八府。 伯喈自是欢喜,与那牛小姐洒泪儿别了,即刻登程。昨夜宿到半路,听得这白鹤镇上玄女庙签卦有灵,便路过顺求一卜。 蔡伯喈来到庙中,施舍上香已毕,便去那签筒中抽了一支出来,却也是个中上。 那判词道: 停琴却为寻琵琶, 汗颜游子今还家。 交臂失之不堪虑, 回首方得采黄花。 伯喈读那判词,虽然句句如意,却也不甚顺当,心中朦胧只觉其中似有好事多磨的意思。他一边自思自诵,思解那“交臂失之”的意思,一边踱着步儿出了佛堂。不料,踱着踱着,竟踱到了五娘的所住的屋前。伯喈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而又久违了的味儿,搭眼一看,愣住了。他看见了屋中那画儿上的老人有些眼熟,举手投足都像是自己的爹妈,只是憔悴了许多。一时好奇,便推门去看,伯喈越看越觉得有子文章,只是画上无有那最可传神的眼睛,到底不能确实。 2 a) p5 e. U! L4 j2 H- y!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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