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记忆

北山人

（散文）
父亲的记忆

        看到过许多写父亲的文章，我好羡慕。他们的父亲无疑都是伟大的，从相貌到学识，从做事到人品，父亲都是堪为人父和堪为人师的。然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父亲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暴戾的君主。
        那还是我刚上小学时候的事了，人生第一次走出家门，看到了外边的世界。我惊异地看着这世界的精彩，乐而忘返，去了离家不远的青年路十字。结果，父亲找来了，七岁的我挨了一顿暴打，而且头上还顶了一块砖罚跪。父亲打我的时候，怕别人拉，把我关进我家的小屋，用鸡毛掸子抽打。理由是不按时回家，还有就是跟着一个他认为是坏孩子叫做黑豆的孩子在一起。
        父亲下手没轻没重，那时，我只盼着妈妈或姐姐能来救我。
        后来，姐姐来了，她扑在我身上。而父亲没有住手，仍在一下一下地抽打……
        从那一刻始，我对我的父亲心中充满恐惧和仇恨。
        父亲的身材并不伟岸，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解放前，他是律师，解放后，取消了律师，从此，他无事可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识字，就到街道的读报小组念报纸。念完了，就去旧报纸上写大字，一边写，一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唱着“关关雎鸠，在河之州……”后来，想着他有文化嘛，街道上就让他去一幼儿园当会计。谁知道，干了不足一月，账是算了个稀里糊涂，只好在家里吃喝等死。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人说起我的百无一能的父亲。
        到了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过八一节，学校请了个解放军的演出队和同学联欢。
        在校园里，同学们围了一个大圈，看解放军表演。有个军人个头不高，圆圆胖胖的，拿着个小铜板一打：“叮叮当，叮叮当，山东快书开了腔。说的是山东有个武二郎，丈二的身材宽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听山东快书，很是入迷。
        就在那快书进入尾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小老头在搜寻着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
        不知怎地，我讨厌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于是，我开始有意地躲开他，让他找不到我。但父亲毕竟是大人，他竟去找了老师。我躲不过了，只好乖乖地跟他走了。
        我心里嘀咕着，不知是吉是凶。不过，我觉着我今天也没犯什么错误呀，怕的什么？果然，父亲没有领我回家，而是去了新开张的五四剧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京剧，来的是京剧名角赵燕霞的剧团，演出的是京剧名剧《将相和》。
        我虽然只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而且好多唱腔和念白不是很能听懂，但那戏我还是看明白了，记住了廉颇和蔺相如，知道了团结的意义，对我的人生有着非凡的意义，关键是它让我认识了中国的戏曲，对我以后戏剧事业有着潜移默化的启迪。
        随着年龄的长大和工作的实践，我发现我对它的理解越来越深，不由得想起父亲对我这点有意无意的爱！心里还是暗暗感动的。
        那时的家境并不富裕，但父亲每星期六都给我四角钱。他知道我爱看电影，并喜欢把电影里的情节表演给他看。四角钱可买一张电影票，乙票两角钱，还剩二角买一碗晕面。我不知道父亲这四角钱是哪来的，时间长了，我才猜出那四角钱的来历。因为买不起墨汁了，他就和着黄土在旧报纸上写字，那钱是肯定这样省下来的。
        后来，在1960年的春天，父亲不小心摔断了腿，从此卧床不起。那时的家境已是十分困难了，父亲只好在家躺着静养。有伤是要加强营养的，而60年，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营养可以给他加强？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街道上发了肉菜餐票，刚好轮到我家。我便给父亲从“清雅斋”买了回来。饥饿的父亲见了，早已没了平时吃饭时的斯文相，一把抢过碗，没用三分钟，便把那碗只有三片肉的肉菜狼吞虎嚥地吞下了肚。
        然而，那碗三片肉的肉菜却成了父亲最后的晚餐。就在此后的不久，阴历七月二十四的晚上，他从半夜两点钟就开始脑昏迷，大口大口地倒着气，本能地对抗着死亡。其实，他肯定是不想死的，倒一口气就使劲地在挣第二口气。然而死神是无情的，两点四十二分，在父亲挣扎了四十分钟后，我听见他放了一个响屁，头往下一歪，一个极普通极平凡的生命，走到了他的尽头。
        那时的我，一个只有15岁的孩子，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地死去而毫无办法。
        我乡下的十三奶，麻利地为他做好了一切，他被摆上了停尸床。这时该哭了，但我只知道饮泣而哭不出声来。院子里的李妈，便猛地搧了我一巴掌，我喊了一声“爸呀”，便大声哭了出来……
        这时，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人丛中的小老头，那咿咿呀呀的京剧《将相和》，还有那每星期六给我递过的揉绉了的四角钱……

写在父亲节来临之际

陇上人

严父慈母，一位平凡的父亲，虽无辉煌业绩和耀眼光环，但正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父亲，在艰难困苦的岁月，撑起了一个个家，为社会，为儿女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微薄的力量，故，即是平凡的，也是可亲的，更是伟大的。好文，学习了，问好老文友。

北山人

此文已被 云南出片社结集出版

老顽童

很好的一篇散文，老师语言功底深厚，娓娓道来，一个形象鲜明的父亲形象便出现在眼前。受了老师影响，我也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习作。评分点赞了。

简单生活

周老师的散文非常好，感觉即有小说的情节，又有散文深厚的情感，平凡而伟大的父亲形象展现在眼前，浓浓的亲情，满满的父爱。值得我好好学习。